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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加拿大久住的华人如果对时事政治感兴趣，就会发现加拿大的民主体制中有一些似乎不那么民主的、被刻意留下的漏洞，例如议会可以立法禁止某个紧要行业的罢工，总理有权解散议会，各省制定法律可以罔顾加拿大人权宪章（即宪法）的某些条款。幸好，社会共识、反对党的制约以及掌权者对选民和舆论的忌惮，使这些漏洞一直被小心翼翼地当成高速公路隧道中的紧急出口，而不是被当成抄近路图方便的后门来使用。
不过，本星期魁北克省高等法院对该省世俗化法的判决，还是引起了对加拿大宪法中的“但书条款”合理性的讨论。这项条款允许各省制定的法律可以在至少五年时间里不符合宪法的第2条和第7至15条。魁省世俗化法禁止教师、警察和法官等“权威岗位”公职人员在工作时间穿戴宗教服饰，但因援引了但书条款而使反对者无法利用宪法中关于宗教自由的条款提出起诉。此案的原告之一蒙特利尔市英语教育局只能另寻突破口，指控该法侵害了少数族裔的语言教育权利。有关此项权利的宪法第23条不在但书条款的涵盖范围内。法院裁定蒙市英语教育局胜诉。
但书条款起初是各省维护自主权的手段
加拿大宪法的制定经历了联邦和省级政府之间漫长而艰辛的谈判。由于担心宪法制定后自主权被联邦政府削弱，各省在签字前坚持要求加上但书条款，允许省政府在立法时可以不受部分宪法条款的约束。这一部分条款主要关于个人自由和权利。魁北克省没有签署宪法，但这并没有妨碍该省法院在审理案件时援引和遵守它。
谈判中在省长们和强硬的联邦总理老特鲁多之间斡旋的是时任司法部长、后来当选总理的克雷蒂安。他当时表示，但书条款将只会被用来“纠正荒谬的情况”。确实，这项条款在宪法实施近四十年来很少被动用。萨斯喀彻温省曾在1986年立法解决劳资纠纷时用它绕过关于结社自由的宪法条款，魁北克省在2019年通过世俗化法以前， 还在1982年制定保护法语的法律时援引过它。
世俗化法靠但书条款护航
魁北克省高院法官布朗夏 (Marc-André Blanchard)星期二下达的判决书长达240页。他在判决书中指出，魁省世俗化法对所有在公开场合展示宗教象征的人造成了严重的负面影响，而受影响最大的是穆斯林女性。该法侵犯了她们的宗教自由和表达自由。但是由于但书条款涵盖宪法中关于这些权利的条款，而魁省政府按照正确的程序援引了但书条款，因此原告无法提出这方面的起诉。
对于世俗化法的支持者来说，这正好证明了但书条款保障省议会独立运作的作用。但是布朗夏说，魁省政府使用此条款的方式“令人不安”。它在世俗化法中不是被用来在省政府和法庭判决相左时保驾护航，而是先发制人式地堵住了诉讼的可能。布朗夏认为魁省政府一心实施该法，表现出对受此影响的人的权利的漠然。
布朗夏的观点引起了一些法学家的注意。麦吉尔大学法学院的宪法专家莱吉（Robert Leckey）在接受CBC采访时说，但书条款的使用应该受到更多监督，而这样做并不需要修改宪法。例如，法院即使不能废除一项受到但书条款保护的法律，但可以宣布它是否侵犯了宪法权利。
但是拉瓦尔大学法学院的塔雍（Patrick Taillon）认为，1981年宪法谈判的关键在于让民选议员来做关于如何管理社会的最后决定。如果缩小但书条款的适用范围，省政府当年争取到的自主权就会受到影响。
（CBC News, un article de Jonathan Montpetit, adapté en chinois par Wei Wu)
相关链接：
宗教服饰问题：魁北克省高院裁定该省世俗化法案有效，但豁免英语学校和省议员
背景文章：
二十年前蜜齿湖
吴薇
在加拿大，如果你在咖啡馆、酒吧或饭馆听到一伙人脸红脖子粗地讨论宪法，那一定是在魁北克省。经常有人对此表示头大。但是也有人离开魁省后，最想念的就是这种奇特的政治气氛。
魁北克人的宪法热情来自这样一个事实：魁北克是加拿大唯一没有在宪法上签字的省份。想想看，魁北克人在加拿大军队里当兵，在奥运会上代表加拿大拿奖牌，在联邦政府做总理做部长做反对党，从宪法意义上讲却不属于联邦大家庭，是不是有些古怪？
加拿大宪法制订之初，修改宪法仍需英国议会通过。收回修宪权的谈判一波三折。倒不是英国人不肯放手，而是因为联邦政府需要和各省达成一致。在习惯了中央集权的人看来，加拿大联邦就像个初级合作社，还总有几家三心二意的。终于在1981年11月的“长刀之夜”（加拿大版的，不是希特勒的人头落地版），联邦总理特鲁多和各英语省份领导人背着魁北克代表达成了协议，次年通过了宪法案。被排除在外的魁北克省成为宪法孤儿。
几年后，加拿大联邦和魁北克政坛上各自换了一拨人马。在联邦政府那边，有一种说法是他们始终对当初在魁北克省背后耍“政治长刀”的做法有点愧疚。而魁北克省这边适逢反独立的魁北克自由党执政。双方都希望魁北克回归宪法。省总理布拉萨竞选时的承诺之一是要让魁北克作为一个“特殊社会”(distinct society) 被加拿大联邦其它成员承认。这个要求，以及其它几项魁北克人签署宪法的先决条件，被写进了“蜜齿湖协议”(Meech Lake Accord)。蜜齿湖离首都渥太华不远，当时的联邦总理马尔罗尼在湖畔有一栋别墅。1987年4月，十省总理从这里把协议带回各自的省议会去投票，相约三年后再见。
“Distinct Society”的特殊之处在于魁北克不同于其它省的语言和文化。布拉萨提出这个说法，主要是想以维护语言文化的保障使魁北克人安心做加拿大人，从而维护联邦的完整。魁北克独立运动由来已久，但是相当一部分人实际上是“文化独立派”。只要能在英语的汪洋大海中护住自己的文化小岛，他们其实并不介意留在联邦内。几乎我所有的魁北克朋友都属于这一类。我私下里称他们是“蜜齿湖主义者”。可以想见，如果协议通过，也许加拿大政治版图会从此改写。
但是这个协议自成形之日起就树敌无数。铁腕前总理特鲁多反对它，指责马尔罗尼懦弱，向省级政府让权太多。一些英语省份反对它：凭什么你魁北克就比我们特殊呢？魁北克的铁血独立派也反对它，因为协议的条件离他们的要求尚远，而且引诱一部分不那么铁血的人放弃独立大业。
不过最后起决定性作用的，却是曼尼托巴省的印第安人议员艾利加.哈勃。协议必须得到全体议员赞成才能通过。哈勃对蜜齿湖协议把原住民排除在外非常不满。1990年6月22日，通过协议期限前的最后一天，哈勃手持一根鹰羽毛来到议会，投下了否决票，从此作为蜜齿湖协议的杀手在加拿大政坛留名。本来就不积极的纽芬兰省总理韦尔斯顺坡下驴，立刻宣布取消议会投票。协议就此一命呜呼。这对一直努力到最后一刻的马尔罗尼和布拉萨，对魁北克人和联邦体制，都是沉重的打击。两天后正值魁北克省庆日，一个记者写道，蓝白百合花旗在蒙特利尔街道上汇成海洋，人们情绪激愤。布拉萨如果不是自由党人的话，他完全可以趁势宣布独立。
（此文最初于2013年9月3日发表于加广中文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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