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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叫从头来过？是黎耀辉我们分手吧，还是黎耀辉我们复合？在伊瓜苏寻找自我放逐的意义，在远离香港的地方试图得到一个出口，这些没有结论的探讨，赋予了伊瓜苏瀑布太浓重的文艺负担。它只是语言和照片都难以形容的一道自然奇观，存在于人类世界的悲欢离合之外，就如四季相差不大的水量。
文_半支烟
世界进入21世纪以后，时间走得好像特别快，又特别地无穷无尽，这一切大概都是因为人世间已找不出理由来酝酿末世情结。所以为了伊瓜苏去翻出《春光乍泄》，一看它的年份，都好像一坛醉人的酒，吐出来都有点幽幽的意味：一九九七。许多人怀念八十年代，可是在我的音符里，九十年代的每一道年份都相当动听。
一去已是十七年。为了确认这么遥远的事情，我不信任自己日渐退化的智力，搬出电脑上的计算器又用2014减去1997，没错，十七年。十七年前，我是一个初中马上就要毕业的学生，知道张国荣却不知道王家卫，在小县城的街头双手撒把骑车，以为八音盒是这个世界上最时髦的礼物。
连张国荣都死掉已经十一年，梁朝伟不再演喜剧，张震从片尾梳头的小混混变成了一代宗师一线天。站在伊瓜苏如银河般的瀑布面前，我想起的是这些久违的画面，但奇怪的是，《春光乍泄》里的走马灯我死活印象模糊，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只记得电影中那种无处不在的蓝色好像笼罩了巨大的瀑布，以至于处理照片时我总是不自觉地加上一点点蓝调。
多少人为了王墨镜那个其实发生在哪里好像都没什么两样的故事而远走南美来看一眼伊瓜苏呢？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些台词多多少少都会被人时不时地模仿和提起，而在伊瓜苏面前想起这些台词，那些朦朦胧胧的感觉又像回到了心上，尽管年少不再。“原来寂寞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一样。”
阿根廷这一侧的伊瓜苏小镇，有着陈旧的房屋、潮湿的空气、稠密的植物、时而狂乱的色调，在格局上简单又直接，车站、饭馆、杂货店。居民区的水果店门口，女人抱着昏睡的孩子坐在摇椅上，楼上是百叶窗和花花草草，窗后有白色纱帘撩动，木质楼板有猫跑过时也会咯吱作响。这样的氛围，也仿佛春光乍泄的暧昧。
暧昧并不单指男女欢爱。当你对这个世界感到迷惘时，那种粘了吧唧的情绪就是一种暧昧。你无法做决定，陷在其中，清晰的未来一瞬间消失了，包围着自己的是别处的温度和气味，那就是一种暧昧。伊瓜苏这样的小镇，傍于大河，身处阿根廷而遥望巴西与巴拉圭，瀑布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一概不知，生活在这里令人迷惘。
从巴西那一面观看时，伊瓜苏是个辽阔的存在。栈道沿着山路，在瀑布对面的山崖上延伸，越来越近，“魔鬼咽喉”可怕的水汽在镜头上逐渐显露痕迹，用所谓的“全景模式”都概括不了这宽达4公里的200多个瀑布集群。阿根廷那一方则很不一样，移步换景，请君入瓮，从一个瀑布过渡到另一个瀑布。
长鼻浣熊不分国界地泛滥着，数次被目击扒开游客手提袋，伊瓜苏最受欢迎的窃贼。大嘴鸟穿梭到树上又倏忽飞走，蜘蛛在林间和围栏扶手上结网，稀奇古怪的蝴蝶将你的视线不小心引向一只草丛中蛰伏着的蜥蜴。伊瓜苏渐渐地在开发，原始丛林却没有主动退却，你并不觉得人类是此地的主人。
巴西方面的公园门外，有另一个被不少人遗忘的景点，名叫鸟园。几百种在别处难以搜罗的热带鸟类，包括门类一应俱全的金刚鹦鹉。人走进笼子里，和鸟同处一室，一个焦躁的家伙追着我们跑，似乎侵略了它的领地。捕鸟蛛伸开20厘米毛绒绒的长腿，某只蝴蝶诡秘地叮在一块馅饼上。
在伊瓜苏，人面对自然无力抗拒、甘心臣服的感觉，会在乘着橡皮艇冲进瀑布下方时达到顶峰。人们不由自主地尖叫，水流如针如刀般刺在肌肤之上，没人能睁开眼，即便是气温30多度的炎热夏日，被浇透后只盼着好好晒一晒太阳寻求一点温暖。在世界上最强力的淋浴喷头之下，谁还能故作忧伤地怀念何宝荣？
也可以选择飞上云霄。密不透风的热带雨林，从视线里大地的一头，铺张到另一头，如毛细血管的柏油公路穿过这些森林。我想起我们刚落地的那个夜里，出租车司机搭载困顿的我们穿过这些雨林前往深夜的小镇，夜行动物潜伏其间，摇下车窗又是一片黝黑和静谧。恍然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直升机的下方，是那个举世闻名的瀑布群。在高空它看起来也竟然显得有些渺小，如微缩模型。远处一架客机正拔起机头蹿入云层，这世界除了天蓝和地绿没有别的颜色，世界单调地浩淼。在地面上令人胆寒的“魔鬼咽喉”，只是这星球一个小小的马蹄形缺口，你听不见震耳欲聋的水声，更看不到穿梭如织的过客。
酱爆鸡丁盖饭？我在遥远的伊瓜苏小镇上，竟然吃到了这样类似中餐的手法和味道。侍者摇头笑笑说，他们的大厨不是中国人。那也许是日本人吧？这家奇怪的食肆，在洗手间门口摆着一台老旧的缝纫机，墙壁漆成深红色，写满了各国留言，仿佛自某家旅馆完整搬来。门口的流浪狗懒懒地躺着，好像一生下来就躺在这里了。
这样南美的小镇，总以为藏着很多有故事的人。深夜里，我问酒店前台，哪里可以买到饮用水，他一言不发，打开电脑里的浏览器，默默地敲出一行西语，然后翻译成英文给我看。拖鞋在石头路上敲出的声音，引发了黑暗中一圈狗吠，加油站便利店大叔打着瞌睡大发善心，宽恕了翻遍裤兜只差一块钱的我。
什么叫从头来过？是黎耀辉我们分手吧，还是黎耀辉我们复合？在伊瓜苏寻找自我放逐的意义，在远离香港的地方试图得到一个出口，这些没有结论的探讨，赋予了伊瓜苏瀑布太浓重的文艺负担。它只是语言和照片都难以形容的一道自然奇观，存在于人类世界的悲欢离合之外，就如四季相差不大的水量。
是的，我又想起了1997年。1997年的伊瓜苏，和现在到底有多大差别？人们从布宜诺斯艾利斯乘坐大巴一天一夜，进入遮天蔽日的雨林，不知道什么在前方等着他们。世界第二大的伊泰普水电站在不远处轰鸣，它当时只有6岁。还有两年就是世界末日，人们以为活不到他们腐朽的年龄。
资料说1542年西班牙人发现了这个瀑布。于是我突然又想起了那时在吴哥窟里骑行的老念头：世界上第一个发现丛林之间这些莽莽洞窟、巍峨寺庙的探险家，他的震惊到底是怎样地强烈？南美是多么辽阔的大陆，马丘比丘、天空之镜……还有多少等着我万里迢迢去探寻？我可以走得完或看得到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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