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彩莲说:“如果谁能帮我一些钱,养一头母牛,转过年来母牛下了小牛,我就可以还钱。”像顾彩莲这样的贫困母亲,只要给她们一点点的帮助,她们便会有脱贫的希望。
于全兴 文/摄
与贫困打交道久了,不能不让人想找出贫困的根由来。交通不便,土地贫瘠,生产资料匮乏,想想这些理由都存在,可也不完全对。为什么在同样的土地上有穷有富呢?为什么有人没钱看病,死了孩子,丢了性命,而有人却能过上相对好的日子,甚至再帮助别人呢?
丫口寨是官寨乡最远的村民小组之一,全寨56户人家有244口人,吃水要靠老天爷下雨,只有20户人家有水窖,其他人家吃水要到寨外的一个水池担水,往返要两个小时。县政府拨款为寨子架设电线杆通电,每户需交200元电表和屋内电线的费用,但一直收不上来,架好的电线杆子在寨子里成了摆设。
村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80%都是石疙瘩坡地,全寨没有一户达到脱贫标准。
因为穷,丫口寨有36位青壮年娶不上媳妇,本寨90%的姑娘都嫁到了外面。县扶贫办后来给住在茅屋里的村民每户3000元,将现有的茅屋改建成石瓦房;同意外迁的户,每户提供5000元用于易地建房,已有15户外迁;就地改建的有6户;但仍有9户人家既不外迁,也没就地改建。
顾彩莲家就是这9户里的一户。她家的茅屋围墙是石头堆砌起来的,两根木头顶在已经倾斜的墙壁上,站在门口,头能触及房顶上耷拉下来的茅草。木头搭的床上堆着一团已经辨不出颜色的棉絮,灶旁有一口锅三四个碗、一把壶和一个坛子,再无他物。整间房只有六七平方米。
26岁的顾彩莲有两个孩子,她说自从生了第二个孩子后,胸口就一直疼痛,还不停地咳嗽,全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不要说干活,连走路都很困难。六七岁的大女儿过早地承担起了家务。
她从没有看过病,只是靠其兄长在山上挖些草药来吃,两年了,根本不见好转。她家的两亩石疙瘩地那年收了不到500公斤的苞谷,小麦被冰雹打得七零八落,没有收成。500公斤苞谷只够吃几个月,连来年的春节都维持不到。为了生计,她每天拖着病体不停地编织着竹箩,好让丈夫在赶场时换回几个零钱,买些盐巴什么的。
“编竹箩能赚到多少钱?”我问。
“100多块。”
“那你就有钱看病了。”我随口说。
“我没想要看病,快过年了,这钱能给娃买点肉吃。”
我的眼睛渗出泪水,那一瞬间我按下了快门。
在当天的日记里,我这样写道:
“小病挺挺,大病等死。”这是深山人家的格言。去卫生所要走几个小时的山路,更别说县医院了,治病的钱更让连口粮都不够吃的顾彩莲想都不敢想。
我们离开时,顾彩莲手里紧紧攥着我和杨书记给她看病的150元钱,把我们送到屋后的山坡上,我们走出很远很远了,她仍背着孩子倚靠在石头上远远地望着我们。
2002年和2003年,我在京津做了几次展览,一位女大学生站在顾彩莲的这张照片前哭了,她说:“我感觉这位母亲在和我说话。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坚韧,我一定要帮助她。”她向我要了顾彩莲的地址,说要寄钱过去。
2005年我回访顾彩莲家时,她已陆续收到了2.8万元捐款,生活有了巨大的改变。
首先是她的病好了,家里盖起了新房,是全村最漂亮的。家里养上了牛和猪,村里妇女没事总来她家串门聊天,而以往,是没人敢去她家的,被她借钱借怕了。
现在,她家一个家庭该有的东西都有了,柜子、床、桌椅板凳,还有一架缝纫机,一辆自行车。
说着话,她的丈夫回来了,看见我,坚持要杀鸡留我吃饭。我还有别的采访,答应他第二天来。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顾彩莲全家都换了新衣服,是“僰人”服装,很漂亮。她把我领到她家阁楼上,只见上面挂满了风干的腊肉。
“这是我们第三次杀年猪,以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离开时,顾彩莲全家将我送出很远。
我知道,我以后不用再来了,顾彩莲一家已经从困境中走了出来。
2012年10月的一天,我在学校正忙着日常事务,顾彩莲的女儿李红芬打来电话,说妈妈病了,病得很厉害。
凑巧得很,我几天前刚接到了北京一位老人的来电,说是看到了有关报道,打算拿出一万块钱托我转给顾彩莲和另一位贫困母亲,帮助她们发展生产。我随即将顾彩莲生病的情况告诉了老人,征询他的意见。老人转天打来电话,同意把一万元全部捐给顾彩莲,让她先治病,余下的钱用于发展生产。
在我一再追问下,得知老人是总参通讯部退休的老干部李维志。
这笔款项后来在老人的儿子李文佳、云南省计生协卜婉筠、文山的郭主任及丘北的接力下,传递到了顾彩莲的手中。
如今,顾彩莲已病愈重新操持起家里的生计,她家坐落在新老寨子间的小卖铺,占地40平方米。李维志老人捐的一万块钱,顾彩莲住院看病花了3700多元,余下用2900元盖了小卖铺,剩下的全部用来进货。
“娃他爸早上和晚上来照看下铺子,这两年挣了3000多元。”
丫口寨现在有60多户人家300多人,顾彩莲每年的经济收入除了小卖铺,主要还是靠卖牲畜,2014年有6000多块钱的进项,现家里存栏4头牛、4头猪和10只羊。顾彩莲的小儿子今年读初三,他想考大学,说如果考不上就去参军。顾彩莲希望儿子能多读些书。
女儿就嫁在了寨子里。
我问:“女婿人咋样?”
顾彩莲说:“还行的,结婚时男方给了9000元的彩礼。”
这在当地是个大数目。
“我妈疼我,这钱又当做陪嫁了。”女儿李红芬脸上喜滋滋的。
“现在日子好了。” 顾彩莲说,“我结婚时也就1000块钱的彩礼,还是借的,三四年才还上。现在女儿出嫁,办喜事就花了1.2万元,加上收的5000多块钱礼金,我是一分钱都不用借了。”
(节选自《平凡的母亲》人民文学出版社) |